科克肖特：用图尔钦的数学模型分析美国危机

回到2010年，唯物主义历史学家图尔钦在自然期刊(Nature)上发布的一篇文章中预测，2020年美国将会爆发重大的社会危机。

（译者注：皮特·图尔钦是康涅狄格大学的教授、维也纳复杂性科学中心的外部教授(External Professor)以及哈佛大学人类学学院的研究工作者(Research Associate)。他的研究方向是文明的进化和过去及现在社会的历史动力学）

他的研究工作区分了社会经历的长期内压力(stress)和短期触发事件(triggers)。长期内压力使国家偏向于社会分裂(breakdown)、骚乱(riot)、暴动(insurrection)或内战。一旦社会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某些以往较为常见的事件——这次的情形是一个无罪的人被警察杀害——就可能触发分裂。

图尔钦卓越的地方在于他采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但是以一种可以使美国学界接受的语言加以修饰，并且给出了精确的定量数字形式。他给出了社会内压力的公式。

从他的一篇近期文章里摘录的公式如下：

**  𝛹 = MMP × EMP × SFD  **

𝛹： 将社会内压力(social pressures)的不稳定性定量化。

MMP： 群众运动可能性(Mass Mobilization Potential)，记录不断增长的群众贫穷(popular immiseration)的效应；

EMP： 上层集团活动可能性(Elite Mobilization Potential)，将统治阶级(elite)内部的竞争和冲突定量化；

SFD： 国家财政负担(State Fiscal Distress)，衡量国家的衰退。

他接着将这些变量拆解成为经验上可以定量的数字。

MMP ： 群众运动可能性取决于剥削率、城市人口百分比和20-30岁年龄组的人口份额。由于他是在美国学界内部写的，故而并没有称之为剥削率而是反向工资比率(inverse wage ratio)。在马克思主义术语中他的反向工资比率就是**(s+v )/v** 。

EMP： 他的上层集团活动可能性是统治阶级内部竞争的度量，取决于富有的上层集团个人成员与人均GDP(GDP per capita)如何相关，以及统治阶级群体内部对于政治影响地位的竞争程度。图尔钦的特殊之处在于强调上层阶级内部对于国家财政收入(state revenue)控制权的竞争。他将上层集团(elite)定义为不仅是单纯的富人，更是国家官僚(state functionaries)和政府干部(office holders)。他着重强调了上层阶级为了获取社会剩余产品的控制权而引发的历史斗争。根据他的动力学，上层阶级或者说统治阶级群体的大小是作为剥削率的函数而增长的。高剥削率会导致他称为“上层集团生产过剩”(elite overproduction)的现象，意味着经济和政治剥削者在数量上的增长。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数量增长过多以至于工人阶级不堪重负。可从工人群体中夺取的额外剩余停滞了，同时上层阶级内部争夺过剩利益控制权的竞争也变得激烈。

SFD： 政治上受到支持的上层集团（国家官员、军队、军工复合体和向国家出售物资的承包商）依赖于国家财政收入，而和这种需求相关的国家财政收入的稳定性被图尔钦的SFD即国家财政负担所衡量。

从所有这些，他得到了ψ，他这样描述：“将社会内压力 (social pressures) 的不稳定性定量化，需要三个主要的结构人口统计学 (structural-demographic) 过程：大众贫穷、上层集团内部冲突和国家脆弱性。”

当他绘制2010年美国的ψ值时发现，美国正处于一条陡峭上升的斜线，并且将在10年内引发社会分裂。

图1：图尔钦的原始出版物中所计算的1958-2011年(实线)的ψ值以及预测的2012-2020年(虚线)的ψ值

自那以后发生的事件证实他是对的。他指出2010年后反政府抗议会急剧上升。至2018年，每年发生抗议的平均数字已经超过了20世纪60年代的水平，并且我们可以看到2020年已是这些年份抗议次数的顶点。不断增长的竞争和统治阶级内部竞争加剧导致社会内压力增长的长期趋势达到顶峰，就在这顶峰时刻，全球疫情在短短几个月内产生了巨大的额外内压力。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就可以产生庞大规模的抗议浪潮。

如果你阅读过图尔钦的《长周期》(Secular Cycles)这本书，你将了解到这种范围的社会内压力是内部骚乱(civil disorder)上升至内战水平的秘诀。美国公众的意见也是如此。去年的一份民意测验观点显示，美国选民普遍认为他们的国家已经走到了新内战道路的三分之二处。

美国已经历两次内战：第一次发生在亲英分子(loyalists)和独立运动的支持者之间，第二次发生在北方政权和奴隶主政权之间。那么第三次内战的本质是什么？

第一次内战建立了独立于英国资产阶级议会的奴隶制寡头政治权力。这样的情形适用于图尔钦模型中上层集团、统治阶级内部的冲突，但是两边都能够鼓动群众中的更广泛部分参与斗争。第二次内战很明显是统治阶级内部冲突。它铲除了阻碍北部和西部资产阶级的南方奴隶主寡头统治。那和图尔钦的模型再适合不过了。

马克思主义者和他不同的地方可能在于，这里也存在着生产模式间、即一方奴隶主农业与另一方自耕农种植和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联盟间的斗争。这场战争的焦点在于哪种生产模式将要占据支配地位。

如果我们观察现在的美国，它不再有增长的被旧的所束缚的生产模式。不断上升的冲突全部内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和它的阶级结构。社会内压力是由不断发展的工人群体的贫困导致的。但是这和统治阶级内部竞争的猛烈增加结合在了一起。尽管桑德斯议员有所尝试，但社会极化的坐标轴(the axis of polarisation)不仅横亘在工人阶级和剥削阶级之间。也存在于上流阶级内部、在民主党和共和党派系斗争的内部。迄今为止，它的政治表现一直就是对剥削工人群众有着共同利益的上层阶级的群体。

如果第三次内战的战线在共和党和民主党间展开，将会发展为对美国工人阶级没有收获的冲突。两党都会继续财富的两极分化，继续坚持美国的帝国主义世界统治。民主党和共和党一样，对于防止任何工人阶级政治或社会民主运动的兴起十分焦虑。

但是统治阶级并不一定有自己统一的处理方式。民众反对国家的愤怒的自发抗议潜在地威胁着整个上层阶级依赖的压迫机器，无论他们的派系如何。两党都尝试通过自己的方式压制这种运动。总统的本能是直接动用军队镇压，但是军队的官员和警察由于分裂的统治阶级派系斗争而无法执行命令。民主党的目标是在他们掌权的州驱散抗议者，同时设计象征性的让步。如果能够维持几个月，他们希望可以重新扭转抗议者而为他们的党投票。两党都尝试利用两极分化来沿着文化、种族或宗教信仰的传统轴线来鼓动其传统选区。

然而，如果图尔钦是对的，美国社会内压力的程度在大流行病到来之前就几乎无法支持。在最初的社会内压力顶点你可以看到数以十万计的人民死于疾病，失业率到达历史记录水平，数千万人积蓄即将耗尽。当人们不加夸张地走向饥饿，旧的选举政治就可能不再有效。

结果可能是迅速倒向暴力冲突，在两党间局部地诉诸于武力，紧接着是随后的武装力量的分裂。当然，这在上一次的内战中发生过。

但是，如果双方的穷人支持者成功地表达共同的反对现存国家的利益，社会内压力也有着朝革命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但是这样反抗的星星之火必定会遇到警察的压迫。美国准军事的警察力量随时准备好了向平民开枪，这使他们具有占领军的一面，这使美国政治分野的两边都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他们感到害怕和怨恨。

美国社会主义者的任务应该是推动形势向那个方向发展。这种反抗国家和上层阶级的联合不能被任何特权者的需求(particularist demands)所夺取。联合的唯一道路是民主革命，是对镇压机器、政治机器(machine politics)和旧的寡头政治宪法(oligarchic constitution)的打破。

旧的美国宪法以罗马的奴隶主的寡头政治为模板。跨越它的新的民主革命可以借鉴其它古代的模型并将其应用到新的情形中：

可以要求将国家宪法替换为一个执行机构，里面没有被选举的官员而是由像陪审团一样从公民中抽签而来的公民委员会管理。惟其如此，才能在国家层面上克服阶级、种族和性别偏见。惟其如此，才能从国家控制上取代职业政治精英和专业管理阶级。

应该采用从前黑豹党(Black Panther)“一切权力归人民”的口号。所有法律或税收皆由公民投票决定。主动权掌握在人民手中。

废除警察。法律强制力将会由公民民兵(citizen militia)代替。在民兵部队中尽职服役、携带与使用武装是所有公民的义务。采用花名册责任制(Duty by roster)。以现在的警察工资水平为义务民兵服役的时间支付工资。免除超过55岁、照顾婴孩的母亲和残疾人等的兵役。

有限的专业侦探警察可以保留以调查犯罪。他们将不会被武装，并且逮捕行动将依赖于公民民兵。

废除司法系统(judiciary)。法庭只由陪审团主席主持的陪审团坐镇。这可以看作是共和传统的完成，因为法官是英国封建制度的遗物。古代的共和政体有陪审团但是没有法官。

以上种种，描绘了从前的传统，或者来自于古代民主，即瑞士民主，或者是更激进的美国共和传统。由此将立法、执法和国家的压迫武装转换为直接民主(direct democracy)。这种转换使国家镇压人民(citizens)的职能更加艰难。这种民主的扩展将受到两党的有产阶级和管理阶级的反对，但是将会深入到两党的利益基础之中。

尽管如此，所有以上这些是纯粹的政治或宪法要求。其强调了警察压迫的议题但是没有提及任何美国的绝大多数市民面对的经济问题：隔离期间的低收入、积累的债务、难以负担的房费和医保。对于这些问题，激进措施将不会得到美国现存的任何一个州众议院的通过(state assembly)。但是由人群中随机抽样所组成的议会将会由几乎没有财产的男女们所支配：他们是被债务、房租和医疗支出所击倒的人们。这样的议会可能会通过如下措施：

大流行病期间被裁员者获得全额薪资。

撤销所有现存债务。

利息失去法律保护。

地主所有制失去法律保护。私人租金不可强制执行。没有被迅速出售的过剩房屋将成为城市财产且将以可负担的价格出租。

原文链接：

https://paulcockshott.wordpress.com/2020/06/18/the-us-crisis/

作者：保罗·科克肖特

译者：海燕

校对：周原

编辑：圣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