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的赤色春天

在1919年的“赤色夏季”(Red Summer)中，美国同时遭受了种族主义暴乱的冲击和西班牙流感的重创。而今，对警察谋杀行为的大规模的抗议席卷着这个困扰于疫情的国家，看来我们好像正生活在“赤色春天”(Red Spring)之中。

（译者注：赤色夏季(Red Summer)指美国在1919年四月中旬至十一月间的一段历史时期。其间，白人优越主义者（White Supremacist）受公权力默许，在全国超过六十个城镇中对黑人发起恐怖袭击，造成的死伤至今没有确切的统计。该事件是导致非裔美国人大迁徙的直接诱因之一，截至1940年约有160万黑人由美国南部迁往北部和西部，占当时黑人人口总量的12.4%。）

2020年5月30日，近期的警察杀害乔治·弗洛伊德事件在华盛顿特区的拉法耶特广场引起了一场抗议。(Tasos Katopodis / Getty Images)

美国遭受了一场针对非裔美国人的种族主义暴力冲击。全国各地的非裔美国人和左翼组织尝试着去组织，乃至发起反击。而与此同时，疫情席卷了全球，国际危机进一步地产生威胁，使这个国家分裂开来。

在1919年的夏天，时局是这样的：

美国在“血色夏季”的骚乱中动荡不安，数以百计的非裔美国人在大大小小的城镇中惨遭屠戮。这些暴乱是无异于屠杀的反黑人行动，是对日益增长的公民权利、劳工权益和充足居所等方面的需求所做出的反应。而与此同时，在前途未卜的国际局势与国内流感大爆发的背景之下，美国正在挣扎着尝试回归和平时期的经济状态。那场流感疫情以“西班牙流感”之名而著称，最终导致了全球超过五千万人的死亡，其中美国的死亡人数约为67500人。

历史学家倾向于说：“历史不会重演”，但这一次他们似乎没有言中。

当我于上周开始这篇创作时，全国人民被最近在镜头下谋杀非裔美国人的行为所激怒。今年，在乔治亚州南部的不伦瑞克(Brunswick)，艾哈茂德·阿伯里(Ahmaud Arbery)于跑步时遭遇枪击身亡。凶手告诉当局，他们担心阿伯里是一名当地窃贼，因为他符合对当地窃贼的描述，并辩称自己只是依据了乔治亚州的法律进行自卫。地方检察官支持了这一说法，并拒绝受理此案。（后来警方逮捕了两人，并以谋杀和严重伤害的罪名控告他们）

（译者注：2020年2月23日，不伦瑞克的艾哈茂德·阿伯里在外出途中进入了一栋装修中的房屋，停留了数分钟后离开，没有带走任何物品或造成设施损坏，其动机尚不明确。此后，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与其父格里高利持长枪驱车在路中拦下了艾哈茂德，特拉维斯与其发生了肢体冲突，最终开枪将其打死。目前公布的视频难以体现冲突的完整过程。麦克迈克尔父子及其律师主张，艾哈茂德是一名窃贼，拦截对其进行的拦截符合乔治亚州有关公民逮捕权的法律，而开枪属于自卫行为。涉事房屋的业主表示，没有发现任何财产损失，有关部门也未就艾哈茂德是否违反了乔治亚州法律发表意见。）

从那时起，极短的时间里就出现了又一批针对非裔的杀戮——不分男女——出自警察之手，将长期以来有关执法行为与种族主义间存在的争议推向了可能的临界点。五月二十八日，在四十六岁黑人男子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的遇害过程被视频记录后，明尼阿波利斯的抗议者点燃了一间派出所；在路易斯维尔，为二十六岁的黑人女子布伦娜·泰勒(Breonna Taylor)遭便衣警察枪杀事件举行的抗议途中有七人中枪。到了29日、30日时，示威已在全国各地爆发，而明尼阿波利斯的大火仍旧燃烧着。

（译者注：2020年3月13日，路易维尔的警察为追缉两名毒贩，将泰勒的居所定为调查目标。三名便衣警察依照上级的授权令使用器械砸门闯入泰勒及其男友肯尼斯·沃克的居所。沃克质问对方身份而没有得到答复，于是开火击伤了其中一人。警察开枪还击，然后撤离了现场，没有击中沃克，泰勒在卧室身中八枪毙命。警察离开后沃克曾拨打报警电话求助。事后警方在相关报告中将泰勒的受伤情况记录为“无”。）

摄像机记录下的杀戮使人焦虑地回想起二十世纪早期遍布全国各地的私刑留下的诸多相片。其中一些相片被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译者注：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olored People, NAACP，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是美国的一个非裔美国人民权组织，成立于1909年。成员约五十万人，年预算$24,828,336。该组织宣称其目标是保证每个人的政治、社会、教育和经济权利，并消除种族仇视和种族歧视。）分类管理，作为美国残暴、野蛮行径的实证而陈列着。但另一些相片却成为了白色恐怖的点缀，被刊行在明信片上派送给了全国的白人。

“赤色夏季”期间最为血腥的一场暴力发生在阿肯色州的依林镇(Elaine)。非裔佃农们一度努力争取团结。他们面临着地主的强力反对，并不断地遭受当地媒体的构陷——宣称非裔之所以团结起来是为了杀死白人。于是黑人佃农们开始受到侵扰，并最终惨遭士兵和民团的屠戮。不分男女老幼被杀死的至少有两百人，但确切的伤亡人数迄今无人知晓。

阿伯里之死既反映出白人至上主义民团思想（译者注：民团主义（vigilantism）指一种不经法律授权，私自按照朴素的正义观行驶国家暴力机关权力的行为。这种实践受主观因素的局限，因而反映出实施者的偏见或错误认识。比较有名的民团主义组织包括“三K党”等。）的残余，又体现了种族主义者遏制黑人和劳工运动的行动在当代的最新形式。对黑人可否出现在一种场合的问题进行评判的想法，已经高度的政治化，并根植于种族主义的阶级制度之中。

（译者注：YouTube上一位视频的制作者用个人观念解释法律，认为阿伯里进入房屋的行为只是因为存在嫌疑，就已经可以构成一项可以判一年以上二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罪名，而麦克迈克尔父子的行为虽然致人死亡，但符合公民逮捕条文中一些笼统的综述，就不构成任何犯罪。）

近期一些杀戮出现的地点和非裔美国人在过去的抗争也有所关联。不伦瑞克坐落于乔治亚州海岸，与黑带(Black Belt)——一个由非裔人口占多数、以土地肥沃而著称的地区相邻近。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与三十年代时，哈利·海伍德(Harry Haywood)等共产主义者主张这一跨州地带可与其他解放运动的成就相媲美，是一个黑人拥有自决权利的“国中之国”。白人至上主义者对黑人自由的恐惧在赤色夏季和其后的数十年中刺激了他们行动起来，压制非裔美国人运动——那些运动常与广义上的左翼相结合。

（译者注：黑带（Black Belt）在地理上指位于密西西比州东北部和阿拉巴马州中部的狭长黑色沃土地带，过去以奴隶制生产获利丰厚而著称。现多泛指美国南部黑人占多数的地区。

哈利·海伍德（1898~1985），非裔美国人，曾为美国共产党、苏联共产党党员。一战、二战时在美军中服役，西班牙内战时曾加入国际纵队。主张在美国南部建立独立的黑人国家。20世纪30年代后因美共不再支持黑人的自决权而在党内失势，50年代末因在中苏决裂问题上持反修主张而被开除出党。）

在北方的明尼阿波利斯，乔治·弗洛伊德被残酷地杀死在这个以种族自由主义而自豪的城市里。这里和美国的很多进步城区一样，警察暴力的现象有一段十分曲折的历史。在1948年，明尼阿波利斯市长休伯特·汉弗莱(Hubert Humphrey)宣布：民主党到了“要走出州权主义(State’s Right)的阴影，径直迈向人权之光的时刻了。”然而，从2009年至2019年该市警察枪击受害者中有百分之六十是非裔美国人，尽管他们只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二十。

（译者注：小休伯特·霍拉蒂奥·汉弗莱（1911~1978），民主党人，第三十八任（1965~1969）美国副总统。于1945年至1948年任明尼阿波利斯市长。）

布伦娜·泰勒在肯塔基州的路易维尔死于警察之手。该事件引起的关注不如阿伯里和弗洛伊德的死，但它是同等重要的。警察按照“无需通告”的程序执行搜捕令，泰勒的男友肯尼斯·沃克误以为强盗闯入房中，于是对警察开火，结果泰勒被击杀。路易维尔有一段种族隔离的过往。安妮(Anne)和卡尔·布雷登(Carl Braden)在1954年试图帮助非裔夫妇安德鲁(Andrew)和夏洛特·韦德(Charlott·Wade)在郊区购房，结果被指控为共产主义同情者，卡尔还被定了煽动之罪。

现在，抗议者承载着这段历史在路易维尔等地占领街道的同时，还要承受着COVID-19的疫情。非裔美国人由于财政紧缩以及自身贫困的影响，受到了格外严峻的威胁。“黑命攸关”这一集会口号现在包含着十分迫切的新的含义。

1919年赤色夏季期间，非裔美国人在各地尝试发起反击。2020年，明尼阿波利斯和全国各地的抗议者力争颠覆残酷的种族主义社会秩序。

看来，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赤色春天。

关于作者

罗伯特·格林二世是克拉夫林大学（译者注：Claflin University，是南卡罗莱纳州奥兰治堡的一所传统黑人大学。它由北方传教士在美国内战后于1869年成立，旨在教育自由民及其子女，提供学士和硕士学位。）一名历史助理教授，还是美国知识分子历史学家协会(the Society of US Intellectual Historians)博客的书评编辑。

原文链接：

https://jacobinmag.com/2020/05/red-summer-riots-african-americans-pandemic-police

作者：罗伯特·格林二世

译者：三浚

校对：海燕

编辑：圣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