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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重发】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枷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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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联合的障碍

虽然以上对《共产党宣言》最后几句的阐述逻辑充分,但其中的内容仍是高度抽象的。马克思和恩格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写下了资本主义社会具体现实中阻碍工人阶级意识和激进行动的一些方面。下面还会谈到一些他们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让我们看看阻碍工人阶级意识和团结的各种障碍。

资本所采用的控制机制使雇佣工人产生了阶级意识——他们并不只是受苦受难的个人,而是一整个阶级。尽管如此,工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极其疏远的,这样的疏远不会带来清晰的思考。劳动的详细分工,强化劳动分工的机器,以及泰勒主义的发展使劳动不再需要技能,使工作变得单调、麻木。亚当、斯密(Adam Smith)在《国富论》中称赞分工的好处,但他也写道:

分工进步,依劳动为生者的大部分的职业,也就是大多数人民的职业,就局限干少数极单纯的操作,往往单纯到只有一两种操作。可是人类大部分智力的养成,必由于其日常职业。一个人如把他一生全消磨于少数单纯的操作,而且这些操作所产生的影响,又是相同的或极其相同的,那未,他就没有机会来发挥他的智力或运用他的发明才能来寻找解除困难的方法,因为他永远不会碰到困难。这一来,他自然要失掉努力的习惯,而变成最愚钝最无知的人。他精神上这种无感觉的状态,不但使他不能领会或参加一切合理的谈话,而且使他不能怀抱一切宽宏的、高尚的、温顺的情感。其结果,对于许多私人日常生活上的平常义务,他也没有能力来作适当的判断。 15

这有些极端,也许带有斯密自己的阶级偏见。但我们可以看看汽车工人本·汉普尔(Ben Hamper)如何描述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和家人一起参观工厂的情景,看看他父亲那时候的工作: 

我们在那儿站了大约40分钟,这段时间是我父亲微缩的一生。他的工作模式从未发生改变。汽车,挡风玻璃。汽车,挡风玻璃。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几十年的时间就这么从椽子上流走。16

资本主义倾向于创造它所需要的劳动力。它必须有控制权,因此组成这个系统的机构的工作就是为了证明资本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合理合法的。比如市场、学校、资产阶级学者,特别是经济学家。个人主义的意识形态支撑起了整个架构,因为它培养出了顺从的工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旦那些被新社会颠覆的一代人逝去,新一批的雇佣劳动者就会把出卖劳动力这件事看得很平常。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他们也习惯了他们的老板凌驾于他们之上,对他们行使权力。当他们的人性被削弱,他们无法表现出他们固有的能力来概念化和执行复杂的任务时,他们自然地将这一点内化为事实。当资本不断地被歌颂时,你会很容易认为,如果你没有“成功”,那一定是你的错。你做了糟糕的选择,现在你必须承受后果。

除了异化对工人阶级斗争的影响,即使管理控制产生了同质性,工人之间还存在着很多差异会影响团结。以下关于这一点的一些重要的例子。

技能

在任何行业里,雇佣劳动者的技能水平都是不同的,有时差异很大,而且这些差异通常与其他差异有关。匠人、工艺大师,通常是工会中拿报酬最高的工人群体。他们相比非熟练工有着更多优势。他们更有可能受文化教育;他们是最难被取代的;他们一般在性别、种族和民族上是相同的。在早期的工厂里,非熟练工都是女人和小孩,还有资本家的孤儿院中收养的孤儿。17尽管熟练工人可以鼓动废除童工,但孩子们几乎无法抗拒剥削。对于妇女,从开端就标志着资本主义的父权社会使得男性不太可能与女性工人团结一致,特别是考虑到男性对女性成为雇佣劳动者而感到不满这一点。后来,在尚未引进现代机械的工厂里,有技术的工人雇佣了没有技术的帮手。18在美国,前者通常来自北欧,后者来自爱尔兰或欧洲南部和东部。语言障碍、英国和德国工匠的种族和文化偏见,以及他们对尽可能低工资支付非熟练工人的报酬,使得熟练工和非熟练工之间的团结不太可能。技术工人工会不承认非技术工人为会员,工艺工会联合会也不向非技术工人工会提供特许证。

使问题更加复杂的是,资本主义是一个非常动态的系统。公司倒闭,员工失业,接着新公司加入了竞争。旧职业消失,新职业诞生。这些变化都使工人阶级组织变得更加脆弱。例如,机械行业要求机械师具备工程制图的知识,掌握几何学,精通物理学。工人们利用他们的技能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工会。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空军公费开发的数控技术摧毁了机械师行业。机械师所掌握的知识现在已经输入到了电脑程序中,而电脑程序反过来操作那些将工程图纸转换成机械零件的机器。这大大降低了机械师的地位,他们现在不再需要做许多年的学徒才能有效地完成工作了。19

资本流动性

资本在国家内部和全球都是流动的。二战结束后的三十年里,美国的制造业集中在东北部、中西部和西北部。许多城镇都有大量的劳动力。如今,随着企业将其业务转移到劳动力薄弱的南部和西南部,因此劳动力的聚集都已经消散或消失。为了追求低工资成本和良好的政治环境,他们开始迅速将生产转移到发展中国家。20所有富裕的资本主义国家都存在着同样的现象。随着这一点,各级政府的政治影响力大大减弱,导致了社会福利的损失。社会福利本可以提高了工人的生活水平,使工人们不易受到失业、残疾和健康状况不佳的破坏。

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

资本主义是在民族国家的内部发展起来的,国家帮助并利用着资本。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来到这个世界,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21国家镇压一直是阻碍激进劳工运动产生和发展的一个关键因素,同时它也促进了民族主义的发展。民族主义意味着属于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应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骄傲自豪,而且所有人都有义务宣誓效忠国家的政府。在某些情况下,比如在反对殖民和反对帝国的斗争中,民族主义可以成为进步的力量。然而,总的来说,民族主义与全球劳工团结是对立的。这是因为它对世界其他国家的人们是具有排斥性的,正如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所指出的:

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排他性的意识形态很快变得非常强大。官方语言的建立,公立学校普遍的宣传机制的建立,以及将劳动人民征入人民军队,都起到了鼓励劳动者忠于国家的作用。与这种忠诚相反的是对那些“外人”的不信任甚至仇恨。我父亲已经做了44年的工厂工人,但他并不支持国际劳动者的团结,这是由他的生活经历造成的。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他成为了美国政府近乎狂热的支持者(在大多数方面实际上是美国资本的支持者)。他对于日本、苏联或中国等国家的印象非常负面。22

无论何时一个国家参战,民族主义在全球北部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立即,大多数人和大多数组织,包括工会都会立即给予支持。他们在体育赛事上挥舞国旗、宣誓效忠、唱国歌,都充分证明了这一力量。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时,作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国际工人联合会的继承者——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德国立法机关选举中支持国家参战。甚至曾经的社会主义者也屈服于民族主义的诱惑。

富裕资本主义国家的民族主义与帝国主义密切相关,它利用国家权力统治发展中国家,并在这一过程中产生了从被支配国家流向主导国家的巨大资金流。英国、德国和美国为他们的掠夺编造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民族主义找到了各种证据和理由表明,发展中国家的工人和农民无法开发他们自己的土地,他们还要为发达国家帮助他们开发利用土地感到庆幸。从发展中国家榨取的大量资金足够多,所帝国主义国家的工人也由此分得了一杯羹,所以他们认为帝国主义是一件好事。发达国家的工会和劳动政党支持帝国战争及其雇主对外国的掠夺行为并不罕见。23

种族和性别

研究现代资本主义起源的学者们追随着威廉·爱得华·伯格哈特·杜波依斯(W.E.B Du Bois)的脚步,有说服力地论证了民族主义和父权社会对资本主义来说并不是次要的。也就是说,不可能存在一个没有民族主义,没有性别歧视的资本主义。相反,两者都是资本主义制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对资本主义的运作至关重要。24例如,奴隶制是资本主义的组成部分。在17世纪末的美国,奴隶制就是种族化的。25随着种族化的奴隶制的发展,也产生了一个深入而复杂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网。由此,“白人”优于“黑人”的种族主义就成了现实。它的影响如此深远,以至于它成为了每个人生活现实的一部分。就是说,即使生物学告诉我们没有这样的种族,这个事实还是被我们的白人、深色人种等等的概念战胜了。我们据此做出各种行为,并且我们的社会也被种族化地构造出来了。

我们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面做着个人的选择,同时,我们也在做着 “社会选择”。这个选择构造着更大的社会,社会反过来影响着我们的个人选择。我们的政治体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美国是一个经济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奴隶制的国家被建立起来的,奴隶制是南方各州占主导地位的生产方式,而且紧密结合了北方的资本主义。奴隶制是南部各州的主要生产方式,并与北部的资本主义紧密结合。奴隶贸易、棉花和烟草等重要商品的生产、纺织工业、航运、建筑业、农具制造以及许多其他经济活动都与奴隶制密切相关。

奴隶经济受到维持整个压迫制度的一系列法律的支持。谁颁布了这些法律?也就是说,这是每个人都平等地允许、捍卫和维持奴隶制的“社会选择”?还是说某些人的选择比其他人的选择更重要??这会引起一些愚钝的人去争论:在1789年在美国有过政治平等。奴隶没有政治权力,即使在那些不是奴隶的人中,妇女也不能投票,而且在许多州,白人必须拥有财产才能投票。北方的黑人名义上是自由的,但受到极端的种族和阶级歧视。因此,政治被白人、男性的资本家们所控制,他们组建了政府,实施奴隶制以服务于他们的利益。。到奴隶制结束的时候,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已经发展到这样一个程度:这种白人、男性、经济精英的权力是根深蒂固的,很难被推翻。所以,精英们的所作所为也很难改变。奴隶制结束了,但使其繁荣的制度环境却并没有结束。26

对于父权制也可以做出同样的论证。资本主义采取了已经存在的父权制,并使之适应资本的需要。

种族化和父权化的资本主义种族资本主义和父系资本主义在工人阶级中产生了根本性的分裂,这是阻碍阶级团结的最严重的障碍之一。客观上,工人阶级是存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工人阶级成员能意识到他们具有影响生产和社会制度的能力。然而,一旦工人们认识到了种族和性别的重要性与资本主义的第三支柱——帝国主义,那么建立一个紧密联系,激进的工人阶级的障碍就被扫清了。但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分而治之

资本的代表们很快意识到将工人分成敌对和竞争的部分的必要性和权力。无论是在生产中还是在我们称之为资本主义隐藏的场所中,技能、国籍、种族、性别都被用来分裂工人阶级的。27企业到目前为止都是用等级制度来构建工作场所,也就是说,那些与生产效率没有直接联系的企业,只是简单地将员工划分为不同的互相竞争的小团体。28

工人的健康

对雇主来说,工人只不过是生产成本,需要被控制而且要极力贬低他们的价值。马克思有力地阐述了这一点:

一离开这个简单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庸俗的自由贸易论者用来判断资本和雇佣劳动的社会的那些观点、概念和标准就是从这个领域得出的,——就会看到,我们的剧中人的面貌已经起了某些变化。原来的货币所有者成了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所有者成了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29

资本对劳动者身心的攻击是无情的,而且伴随着劳动者的一生。纵观资本主义的历史,在每个国家,大多数工人在经历了一辈子的辛劳之后,至少会丧失部分的工作能力。只需要说工人阶级的身体状况对改变世界没有任何积极作用,就足够了达到贬低工人阶级价值的作用。30

存在的问题与不确定性

这两个相互抗衡的阶级,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都有手段——都能做出行动来维持自己。与此同时,过去对他们来说都很沉重,不仅限制了我们能做到的,而且还有我们能够清醒地知道的。并不是在任何时间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首先,我们必须把握住世界的自然规律,我们依此生存。第二,我们必须制定出一个行动计划来改变我们的环境。第三,我们必须行动起来。第四,在我们行动的时候,我们必须注意到发生着什么,我们会受到什么影响,我们对事情变化的理解会给我们的活动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以及我们的可能性是如何变化的。每一步都足够复杂,并且我们永远不能确信我们的感知,更不能确信我们的努力将会成功。

在这里,我们深入讨论了问题的关键。到目前为止,工人阶级对这个世界做出了多少改变?它能否进一步推动全球转型,使资本主义被激进的民主社会主义生产方式所取代,在尽可能多的社会成果中最大程度地实现平等?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马克思的名言“各尽所能,按需分配”,都会变成现实。31我们只能说,资本主义社会秩序中存在着推动工人朝着这个方向前进的力量。然而,还有其他力量阻碍了这一运动。因此,问题的答案取决于哪方面的影响更大。这不仅仅是通过简单地观察客观条件就能够解决的问题。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这两个互相抗衡的阶级都有着可以进一步发挥作用的力量它们。同时,过去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它们不仅限制了我们可以取得的成就,而且限制了我们能够清楚地知道的东西。我们的事业并不是在任何的时间都是可能。首先,我们必须了解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的本质。第二,我们必须制定行动计划来改变我们的处境。第三,我们必须采取行动。第四,当我们行动时,我们必须看到发生了什么,我们如何受到影响,我们对事物的理解如何随着我们的活动而变化,以及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如何变化。每一步都是复杂的,并且我们永远不能盲目地相信我们的感性,更不能盲目地相信我们的努力将会成功。

注释

15.Adam Smith, 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 (New York: Modern Library, 1937), 734–35.

16.Ben Hamper, Rivethead: Tales from the Assembly Line (New York: Warner, 1991), 2.

17.For the gruesome details of orphan labor in British factories, see the novel by Glyn Rose, The Rape of the Rose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1993).

18.Dan Clawson, Bureaucracy and the Labor Process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1980).

19.See David Noble, Forces of Production: A Social History of Industrial Automation (New York: Knopf, 1984).

20.See the seminal work of John Smith, Imperialism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2016).

21.Karl Marx, Capital, vol. 1 (London: Penguin, 2004).

22.Michael D. Yates, “Workers of All Countries, Unite: Will This Include the U.S. Labor Movement?” Monthly Review 52, no. 3 (July–August 2000): 48.

23.Yates, “Workers of All Countries, Unite.”

24.See, among many others, David R. Roediger, Class, Race and Marxism (New York: Verso, 2017); W. E. B. Du Bois, Black Reconstruction in Americ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Gerald Horne, The Apocalypse of Settler Colonialism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2018); Peter James Hudson, “The Racist Dawn of Capitalism,” Boston Review, March 14, 2016, http://bostonreview.net; Robin D. G. Kelley, “What Is Racial Capitalism and Why Does It Matter,” lecture given at th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November 7, 2017, available at http://youtube.com; Roxanne Dunbar-Ortiz, An Indigenous Peoples’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Boston: Beacon, 2014); Nancy Fraser, “Expropriation and Exploitation in Racialized Capitalism: A Reply to Michael Dawson,” Critical Historical Studies 3, no. 1 (2016): 162–78; Nancy Fraser, “Behind Marx’s Hidden Abode: For an Expanded Conception of Capitalism,” New Left Review 86 (2014): 55–72; and John Bellamy Foster and Brett Clark, “Women, Nature, and Capital in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Monthly Review 69, no. 8 (January 2018): 1–24.

25.See Theodore W. Allen, The Invention of the White Race, vol. 1 (New York: Verso, 2012); Horne, The Apocalypse of Settler Colonialism; Walter Johnson, River of Dark Dreams: Slavery and Empire in the Cotton Kingdom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26.Michael D. Yates, “It’s Still Slavery by Another Name,” Cheap Motels and a Hot Plate blog, February 23, 2012, http://cheapmotelsandahotplate.org.

27.Fraser, “Behind Marx’s Hidden Abode.”

28.Two classic studies are Katherine Stone, “The Origin of Job Structures in the Steel Industry,”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6 no. 2 (1974): 113–73; and Stephen A. Marglin, “What Do Bosses Do? The Origins and Functions of Hierarchy in Capitalist Production,”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6 no. 2 (1974): 60–112.

29.Marx, Capital, vol. 1.

30.See Michael D. Yates, “Work Is Hell,” in The Great Inequality (London: Routledge, 2016), 73–90.

31.See Marx, Critique of the Gotha Program. His full statement: “In a higher phase of communist society, after the enslaving subordination of the individual to the division of labor, and therewith also the antithesis between mental and physical labor, has vanished; after labor has become not only a means of life but life’s prime want; after the productive forces have also increased with the all-around development of the individual, and all the springs of co-operative wealth flow more abundantly—only then can the narrow horizon of bourgeois right be crossed in its entirety and society inscribe on its banners: From each according to his ability, to each according to his needs!”

译者:Koper

*** 来源:《每月评论》[美国]**